他们会再次相遇

        十五岁时,格瑞第一次想起了黑色的星星。笔尖移到草稿纸上,他把印象里的轮廓描画出来。发觉这样的事物确实存在过。

        歪歪扭扭的,像孩童稚气的涂鸦。

        同一年的几个月后,他进入了当初填报的航空学校。画着星星的草稿旁就是升学志愿表,后来两者都不知所踪,再没回到格瑞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金跟他打电话,兴奋地问这问那。格瑞耐心地告诉他,这是一门严谨科学的学科,没那么多牛鬼蛇神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你能到天上去,天上有什么谁知道呀!金没被泼到一点冷水,真好啊格瑞,你能去我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地方了,这难道还不够刺激吗?

        此般一想是挺特别,可惜不足以让格瑞兴奋多少。他总觉得自己人生里好像早就被放下了一个路标,指引他往规定的路走,万物皆在冥冥之中。换言之,未知变成了一定会到来的事物,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?

        总而言之,他要成为一名宇航员了。当下接受训练,将来离开地表,不过这么回事。他早就知道星星不是五角的,一如确定要选择高薪冒险的职业,所以两者没有任何关联。只是偶然拼凑了必然,让他刚好在那时想起。

        狭小却明亮的教室里,男孩正努力爬到讲台上去。放学铃打了最后一遍,如果不是要等个被留下训话的朋友,格瑞肯定会早早回家。他坐在自己的位上,专心致志写着作业。有人喊他,他没回应,再一声。格瑞抬头,看见黑色的星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记得对方说了什么,之后听金复述了一遍。无论是金色的头发(“你确定不是说你自己吗”)抑或张扬的态度,他都毫无记忆。比起迷雾里的人,在脸上涂画星星的举动更让他印象深刻;换言之就是对方于格瑞来讲甚至不如一颗星星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话题再没被提起。在格瑞眼中,少一点无意义的记忆都有利于节能。他已经比同龄人领悟更多,差不多思考到疲惫了。那些混乱的、无厘头的、模糊乃至荒诞的东西,几乎无法他心中留下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定义像极了特指。



        二十岁时,格瑞第二次回想起了些什么。那时他被调到特别行动部门,自此和寻常世界告别。新工作指向宇宙未知,包括接触机密的文档,调查尚未知晓的真相;每天查阅亦真亦假的报道,从里面拼凑起最大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    基于工作保密性质,他没有告诉任何友人,只说升职加班、薪水加倍。鉴于后者证据确凿,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个贴近现实的说法。这令格瑞在应付他们时偶尔会在虚实间混淆。

        比如在某次会议上提到的某个事件。作俑者根据现场照片来看是是个孩童,衣着和发型都很独特,但从具体行径判断,绝对怪异过头,所以才要把案件转到格瑞这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投影仪上的人形看着娇小极了,前提是那真是它原本的模样。照片只拍到部分人形,相当模糊,判断不了细节,只有黑色星星不会认错。所以格瑞什么也没讲,他等着命运来到脚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至此为止,回忆又补上了一块。放学后的教室里,男孩的头发和黄昏一个色调。他爬到讲台上,为了能居高临下地喊话。喊话目标坐在下面,专注干自己的事情。他的脸上有颗黑色的五角星。

        断章取义不行。所以格瑞把整个案子的文件都拷了过来,一次次看、一次次对照。他将能提取到的东西列成报告,很多得到事件的主导权。他在分离杜撰和现实里狼狈不堪,却最终在现实里圆满了猜想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切都指向被藏匿的事物。为了打开自己关上的门,格瑞只能联系了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过有那么个人,你总不记得。怎么,突然开窍?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想啊……好像是别的班人吧,反正之前都没见过的。他不知从哪蹦出来,就缠着你不放,还扬言要揍我。没办法,总不能老让你护着吧,我就自觉躲远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金色的眼睛,头发也是,亮闪闪得不太像普通人。他当时闹了好些日子,后面突然不见了,真的好像再没见过。所以我也只知道这些,照理来说你怎样都会比我清楚啊,毕竟那时他跟着的是你不是我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,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,格瑞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想,要怎么说呢?一直到金挂断通讯才停下思索。就在此刻,第三次,他终于想起了嘉德罗斯,以及当天发生在空荡教室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格瑞九岁,小学四年级。而嘉德罗斯是突然冒出来的、打扮有些怪异的孩子。他爬到讲台上是为了告诉格瑞,你未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什么了不起,因为你能认识我呀!虽然准确来说我们现在就已经认识了,不过差不多,只是不同时间里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格瑞,你知道吗,我能看见你的一切,你的每一段时间。说起来真奇怪,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,却能和我有如此深刻的交集,你已经跟那些渣渣物种是不同的存在啦。所以我提前来了,看看你是怎样的人,果然没让我失望。喂格瑞、格瑞,你听见了吗?这个频率应该是人类可以接收的啊。

        格瑞,格瑞!你终于抬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叫嘉德罗斯,感到荣幸吧,我可是专——门来见你的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之后一切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,嘉德罗斯走了,走之前不忘放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你记住我了,格瑞。外星人说,所以未来你肯定会来见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什么乱七八糟的,一头雾水的小学生想。于是他把不能理解的东西丢在角落,贴上混乱的、无厘头的、模糊乃至荒诞的标签,让它们被自然地处理,起码看上去是这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确实跟所有人说自己不记得了,然而一切都在每晚的梦境重演。压在潜意识里的标记无法完全抹消,比如熠熠生辉的眼眸,还有超新星爆发般的话语。黑色星星闪烁,点亮未知的路程,令他无意识地循光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嘉德罗斯出现,诸事都有了预兆。未知变成一定会到来的东西。他被吞进衔尾蛇腹中,因果牵起两次相遇,无头亦无尾,构架虚幻的真实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格瑞相当清楚。每个于梦间归返的清晨,他总会长久的恍惚,去品味梦被忘记后遗留的情绪。他对金色敏感,喜欢六点多的黄昏,决意从事航空。他说服自己忽略嘉德罗斯,却把对方相关的一切藏在深层。每遇到能触动的事物,升腾的感情都过分微妙、过分超脱寻常。

        即是说,他从不曾忘记嘉德罗斯。在初见之时,就已经被深深吸引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在格瑞看不见的时间里,他们终究会再次相遇。

        五角星星铺就的道路上,他去到多数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地方。进入真空环境,一如记忆中教室门扉敞开,不过这次换了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睁开眼,看见记忆里的教室。教室中间站着嘉德罗斯——已经等候多时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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